小红书上有网友发过一张陆家嘴灯火璀璨的照片,配文是“没想到繁华如上海,也有那么多老旧居民楼。”
投向超大城市的目光,总是更容易被那些繁华亮丽、日新月异的东西吸引。但深入城市各个角落,现实复杂的具体问题,才会真正浮出水面。
不久前,上海宣布总体完成“拎马桶”改造任务,让不少人惊讶,“上海还有这样的生活”。
其实不难理解,作为国内最早城市化的地区之一,上海也是最早面临城市设施更新换代等城市化新周期问题的城市之一。相比一些地方可以大手笔打造新城新区,上海缺少腾挪闪转的余地。
某种意义上说,与马桶“斗争”的历史,虽然是上海城市发展史的一个小切口,但也生动地照见了这座城市的大民生。
决心
与如今许多人认知的不同,上海消灭的“马桶”,不是抽水马桶,而是手拎马桶。曾经,上海住房条件差,“倒马桶”几乎是家家户户的“基操”。有统计显示,解放之初,上海市500万人口中,有五分之四“拎马桶”。
建国东路143弄小区内“拎马桶”的居民。海沙尔 摄
常见的景象是这样的:每天清晨四五点钟,倒粪工推着倒粪车在弄堂里叫“倒马桶了”,居民则将马桶拎到大门口,没有倒粪工的弄堂,居民就得拎着马桶到指定地方倒洗。
上海人曾自嘲:单手拎一只马桶,叫“单喇叭”,要是另一只手还有个痰盂罐,那就是“双喇叭”了。在很长一段时间,这只“喇叭”,甚至是上海市民结婚嫁妆的必备件。
厌弃马桶,又离不开马桶。这道特殊的城市“景观”,透着上海市民的心酸与无奈。
为了“甩掉”马桶,上海打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民生攻坚战。
从上世纪90年代启动第一阶段城市住宅建设更新改造算起,这项民生实事工作,跨越了整整30年。“不能拎着马桶走向现代化”,成为社会共识。
1992年,上海市第六次党代会正式提出“到本世纪末,完成全市365万平方米棚户、简屋、危房的改造任务”。上海大规模旧区改造序幕,由此正式拉开。
1998年8月,市区最大的危棚简屋地区“两湾一宅”改造战役前留影。 陈泰明 摄
这显然是上海的自我加压。要知道,1990年时,上海人均居住面积仅6.6平方米,人均居住面积4平方米以下的困难户还有30余万。
当时,不少人有顾虑:党代会报告要不要写上这么具体的民生问题,要不要立下军令状,能不能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上海领导做了可行性研究,认为经过努力,这一目标完全可以实现。
“决心”是做成事的关键。当上海的决心化为行动,力度可用大刀阔斧来形容。
在当时危棚简屋最为集中的地区之一南市区,仅1993年至1995年,就拆除了90万平方米危旧房屋,有近5万户居民扔掉了马桶。
1986年,解放日报记者曾在报纸上发问:上海80万只旧式马桶何时淘汰?彼时,市区60%以上的家庭没有卫生设备。1996年,解放日报头版头条这样报道:经过10年的努力,上海已消灭25万只马桶。
1996年1月16日,《解放日报》头版刊登报道。
到本世纪初,上海实际拆除旧住房2800万平方米,动迁居民64万户,消灭马桶53万只。
历届上海市委市政府,都把改造旧城区、逐步消灭马桶摆在重要的议事日程上,不断接续奋斗。
2022年7月,经过30年的努力,上海历史性完成了成片二级旧里改造的任务,集中成片的“拎马桶”问题得到解决。紧接着,上海打响“两旧一村”攻坚战, 持续攻克“拎马桶”难题。
随着今年6493户“拎马桶”改造任务提前完成,9月底,上海“拎马桶”改造任务总体完成。
慧心
征收拆迁、拆除重建等规模化的方式,毫无疑问改变了大量老旧街区的面貌和居民的生活条件。
但上海消灭拎马桶,从来不只有一条路,更需有细细图之的路径和智慧。
除传统的动拆迁模式外,上海因地制宜、精准施策,探索出了许多多元解法。此中关键,就在一个颇具慧心的“改”字上。
这背后有很现实的困境。
一方面,上海中心城区很多老旧房屋结构千差万别,简单粗暴的一刀切做法显然行不通。另一方面,内部空间又极为狭窄,要进行卫生设施改造,不得不“螺蛳壳里做道场”。
改造的智慧,常令人称奇,感叹“高手在民间”。
解放日报记者曾在报道里记录下“钻石地段”静安寺附近居民改造卫生间的智慧:除平面分隔、夹弄改建、楼梯下挖潜外,还有利用天井、花园、晒台搭建,走廊部分镶接等N种改造方案。此外,原有形状不规则的卫生间,还可分隔成梯形、菱形,尽量保证各家均有。
2006年,《解放日报》详细记录了静安寺街道居民改造卫生间的办法。
当然,改,不能是乱改,得有章法、有敬畏。
2017年,上海城市建设理念更新由“拆改留”转为“留改拆”,很多里弄房屋被保留保护起来,这对改造的精细化程度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特别是很多位于中心城区的老房子,虽有很多故事可讲,居住条件却难说优良。在实践中,上海创新出“留人留房”等留改方式,既将城市变迁的见证保留下来,又让居民生活得到改善。
一些石库门住宅内,还探索出了“抽户改造”的方法,部分居民以自愿解除租赁关系的方式搬离原址,为留下来的居民释放改造空间,增设了独用厨卫,居民再也不用“倒马桶”。
对不同建筑房屋采取的不同改造策略,创造性地解决问题,是上海的一条重要经验。在消灭拎马桶的过程中,上海逐步探索出了“一区一策、一项目一方案、一户一档”的精细化治理路径。
这种工作智慧在“户内加装”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2019年起,上海明确由政府出资,对那些暂时无法实现旧改的非成套住房,大力推动安装“一平方米马桶”。但要在本就逼仄的家里辟出一个迷你卫生间,还要加装排污管道,谈何容易。
在房间里安装“一平米马桶”。
再难也要做。有的房子要把灶台直角切掉,“让”出空间装马桶;有的房子要将马桶转45度斜着装,才刚好容一人如厕;有的要全部重新设计室内布局,辗转腾挪做到了极致;有的采用电马桶、“半平方米”马桶等非标方案;还有的为老房子增设排污管道,如同为百岁老人动一场手术……
屋内实在没空间的,就往屋外想办法,天井、晒台、扶梯下方等公共空间也能利用起来,“户内楼内均无空间”的“双困户”,就想方设法盘活存量资源提供合用卫生设施。
问题千奇百怪,解题千方百计。
用施工师傅的话说,“每家人家的设计方案都不一样”。那些遍布房屋外侧、边侧、上方的通向不同人家的各种管道,复杂如蛛网一般,也在诉说着改造过程的艰难。
好在“绣花”功夫总有回报。随着一个个难题被攻克,一户户马桶被加上,居民的顾虑也逐渐被打消。
从效果来看,“改”的智慧,不仅靠技术的创新,也要靠治理的优化,这也是上海城市治理从粗放式向精细化转变的生动体现。
民心
上海告别“拎马桶”,看似只是硬件设施的改造升级,本质上却是一场深入细致的群众工作实践。
个中艰难,不只在于技术瓶颈,往往更在于那些盘根错节的“非技术性”矛盾。
加装一个马桶,牵动的考量千差万别:有人担心改造后动迁无望,宁愿维持现状;有人顾虑施工结束后是否还有额外收费;有租客忧心改造带来租金上涨,难以承受;还有居民认为邻居施工会影响自家生活,不愿配合……
凡此种种,站在各自立场上各有顾虑,汇聚在一起都成了推进的阻碍。
破题的关键,最终落在“民心”二字。
获得居民的支持,工作才能顺利推进,而要赢得民心,就必须将改造过程转化为倾听民意、凝聚共识的过程,真正设身处地理解居民的忧与盼。
从已受益邻居的现身说法,到基层干部挨家挨户的耐心沟通;从改造方案的多轮协商,到施工过程中的贴心安排,上海在每一个环节中都体现出对居民意愿与主体地位的充分尊重。
上图是改造前的漕溪三村小区居民共用厨房(资料照片,新华社发);下图是拆除重建后的漕溪三村小区室内独立厨房和卫生间(新华社记者方喆 摄)。
在这一过程中,相关职能部门不仅是工程的实施者与推进者,更是民意的倾听者、矛盾的协调者。基层工作者始终秉持将心比心的态度,努力把工作做得更细、更实、更周全。
说是马桶,工作不限于马桶。有的小区,在改造卫生设施的同时,同步完成了厨房设施改造和小区综合整治,办了一连串民生实事;有的小区,还增设了适老与残疾人便利设施,特殊的需求也一并得到关照。
正是“以人民为中心”的思路和工作方法,逐步推动居民从怀疑观望转向理解支持,从被动接受转为主动参与。顾虑得以消解,心结得以化解,项目真正具备了落地推进的可能。
正如一位基层工作人员所感慨的,与居民沟通,只有“直筒裤”,没有“喇叭裤”。政策一通到底,沟通直接真诚,有没有成效老百姓都看在眼里。
最终,人们所看到的,不仅是居住条件的改善,更是党和政府与人民群众血肉联系的进一步巩固与强化。
说到底,一项民心工程能否真正与群众“贴心”,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它能否精准回应群众最急难愁盼的诉求,取决于能否真正抓到“痛点”。很多时候,“痛点”看似很小,却是那块最影响居民获得感的短板。
回顾历史,“拎马桶”曾是上海民生痛点的一个缩影,甚至构成了一部分外界对这座城市的特定印象。也因此,消灭“拎马桶”不只是一项环境和生活的改造工程,更是一项恢复市民与城市的基本尊严的重要工程。
在这场持续30多年的攻坚战中,上海始终将人的感受和需求置于首位,以真诚的群众工作和扎实的改造成效,凝聚了最广泛的民心。从全面推进到零星攻坚,在这场告别马桶的“战斗”中,上海以持续行动兑现承诺,即便面对最难啃的“硬骨头”,也始终坚持“一户都不能放弃”的原则。
这背后,源于上海始终葆有的清醒认知:高楼大厦并非现代化的全部,让每一位市民都能平等享受到城市发展的成果,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化。显然,这一原则不只适用于消灭“拎马桶”这一件事。
中国式现代化,民生为大。现代化建设的出发点和落脚点,都是实现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党的二十届四中全会也已明确,“十五五”时期经济社会发展必须坚持人民至上,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为根本目的,加大保障和改善民生力度,扎实推进全体人民共同富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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